周年纪念
（好有纪念意义的日子，继续写写议论文，来说说POI里的百合线。）
一年前这个时候，POI只是我追看的多部美剧中的一部。我在一种隔绝状态下自己一个人看剧，不曾去了解过任何相关讯息，官方怎么说，粉丝们怎么期待，全然不知。那个时候也很少上网，孤悬海外，井底观天，以至于入坑之后又过了好些时候，我才知道中文世界里有“肖根”。
不过，资讯和文化上的隔绝状态并不足以解释我的愚钝：迟至411，我才醒悟过来POI是部“姬”剧。不是逗观众玩（毕竟逗观众玩的“伪”姬剧实在太多，Rizzoli & Isles、破产姐妹之类的，逼迫人不得不维持一点怀疑主义的精神），是来真的。
因为不是很甘心自认蠢笨，我需要找一点外因来帮着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反应那么慢。然后发现不只是我，很多人在411之前都没有觉察POI里面还有百合线（411甚至被一些人批评为“钓姬”）。这里面应该是有一些比纯粹个人的愚钝更深层次的原因。
我的意思是说，这主要应该归责于官方的手法毒辣。POI对百合线的处理，悄然超越了我对美剧的一般认知和期待。要命的就是这个“悄然”，当我终于感知到它的意图的时候，遽然惊觉它已经在那个界限之外很远，而自己也早已经被潜移默化地修正了许多的“想当然”。
老实讲POI首要地并不是一部百合剧。它的主题是AI，关于AI的深层次的科技伦理思考，才是它最大的追求，最深刻的意图。百合线属于无心插柳，虽然如今枝繁叶茂（在Fandom里更已然是花果飘香），但始终不是主线。这是一部双男担当主角的戏，开始时是这样，目前看来也没有变。追剧的理由有很多，喜欢传统的罪案单元剧的，喜欢考虑AI相关形而上学问题的，喜欢宅总四叔的，粉ME、JC的……百合情节发展出来，勾引小部分观众成为死忠的同时也可能令更多的人不悦。肖、根都不乏黑粉，哪怕脱离开百合戏份，仅仅是作为单独的女性角色，这样两个人物都一定会招惹到不少人。这个并不难理解。根的黑粉多，尤其有他们的道理，我就不替他们陈述了，周年庆，何必搞得自己心塞。而我曾经以为酷帅酷帅的Sameen Shaw是人人都爱的。谁料得到，恨肖的人同样一大堆呢。
其实也还是好理解：剧情中设计出肖这个人物来，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需要有人帮受腰伤困扰的JC分担一下打戏。但是，她未免也，太过耀眼了……（算了，也不说了，还是心塞。）
掉进这个无底深坑——准确说来是发现自己浑无觉察便已经在坑底——之后我赶紧补了好多课，包括翻回去看一些早期的采访。第二季的时候是会有这样的问题被娱记提出来的：Shaw与Reese之间，会发生出浪漫的故事来吗？
多么尴尬愚蠢的问题哟，现在来看。但在那个时候，谁知道？一般的美剧演到这里，这就是顺理成章会衍生出来的戏码，不能怪人家不免要往这个方向遐想。至216，根仍然游离于主线剧情之外，还有没有出场机会都很难说，多数时间里观众只看到双男主，怎么都会有一些审美疲劳了。主演名单中突然多出来一位美丽的女性，谁能不去设想一下浪漫的可能性呢？
（不，我没有忽略美丽的卡姐，但“体制内”的卡姐形象太“正”，很难让人认定她是John Reese寄托浪漫情怀的对象；至于我自己偏爱的佐姨，人格又过于强势，她比卡姐更不符合大多数人对男主人公理想情侣的期许。而且，说真的，我觉得佐姨的生命中并不需要一个情人，世俗的所谓恋爱这件事本身，会是她刻意避免掉落的陷阱。我爱佐姨。）
POI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显露出它的不寻常，它隐蔽得极深的企图心。或许小乔在216酒店房间里那场戏下来之后心里就很清楚了：我们有机会做一件可以改变美国电视文化的事情。但是，他们没有声张。他们选择了低调，压住这个令人兴奋的念头（这很难），克制自己宣告意图的冲动（真的很难）。让剧情自然发展，让人物成长。让爱，依据它自己的逻辑，发生。
他们没有给肖根做任何性取向上的固化设定。至今也没有。SS还曾问过，肖这个人物该怎么表现呢？她的爱情动作戏的风格会是怎样的呢？没有人给她明确的答案。忘了是小乔还是格雷格（更有可能是格雷格），在受访时被逼问，不大情愿地，勉强说过可能肖根都是bisexual吧。但这更像是在表达一种个人理解，而且依然回避了定论。Fandom（中外皆然）里的主流意见，根妹纯姬，大锤双，我自己也接受这种设定。但是，官方始终在用他们刻意的沉默传达一个讯息：这不重要。
我还读到过剑走偏锋的英文fanfiction里将肖初始设定为hetero，将根描写得不能接受假阳具的penetration——哪怕锤子体贴地挑选了一副很细的。（这里真的非常推荐大家读一读AO3上的The Thing about Root；以及同一位作者的另一部Connective Tissue，可以视为The Thing about Root的后续，两部都是用肖的第二人称写成，对人物情感和互动的把握非常独到。Ricass正在连载翻译Connective Tissue）。这样的设定与我自己对人物的理解很不一样，但是因为作者文笔极好又构思巧妙，最重要的是人物刻画得鲜活立体，情感发展的轨迹也是自然而然地至深至切，在故事自身的空间里我完全可以相信肖根就是那样的；她们身上那些似乎过于夸张的属性，都是完全可以成立的。
同理，以我非常私人化的理解而言，我对根这个人物的感受，更偏重她的精神性。肖根之间的情欲，至少在根这一方，我以为其精神属性是要高于肉体属性的：肖给予这个孤独生命的世情温暖，肖的跟随、找寻、陪伴、帮助、甚至是救赎，才是她最需要的东西。她对肖的欲望，虽然通过形体表达出来的小动作很多，但所有的轻薄挑逗都只停留在言语的层面。她看着肖时的眼神和表情，有一种奇特的、自我满足的纯净和愉悦。但这种非常主观、狭隘的理解，并不妨碍我从一些将Root描写成sex maniac的故事中也能得到阅读的享受——我最喜欢的fanfiction几乎全都是这样写的。没办法，我也爱吃肉呀。
可人不是单指着肉活着。食谱中只有肉，是会吃死人的。
或许这就是所谓的“存在先于本质”吧。L’existence précède l’essence. 这两个人物的强大丰盈，远不限于性别和性向划定的狭窄范围。性别和性向，就同根的骇客天赋、肖的特工天赋一样，只是与生俱来的某种特质，但不能作为排在首位的认同标签。POI用我迄今为止见过的美剧中（以及更扩大地去说更宽泛的文化范围内）最克制的手法处理了这个问题：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拿出来讲的事。
他们只说肖根是一对恋人。只是恰巧她们都是女性。
肖的人物设定局限性较大，人格障碍天然地阻断了她的情感感受和表达，她身上的爱欲特征从来都不强烈。而看似“花枝招展”的根，在她刚刚登场的时候，也不带有任何一种“性/爱”的属性。她自视太高，这世界上除了宅总和机器，眼里没有别的东西，无论男人女人，看似不可能有人真正激起她的爱欲。她是在用漫无边际也不分辨对象的调情，掩盖了某种刻骨的无欲。所以会有人问Shaw和Reese之间会不会发生些什么，但不会有人笨到去问Root有无可能成为John的恋情兴趣，哪怕123中的图灵根让四叔全程双眼闪着星星。
我很好奇，在肖登场之前，有多少观众看出来根妹的“姬”？如果看出来了，是因为她用女性人称代词指称TM，还是从她始终不忘的童年情感中看出端倪？抑或说连四叔这样有魅力的男人都不被她放在眼里？其实那个时候的根妹与其说是“姬”，不如说是“形而上”：唯一曾经寄托过凡人情感的童年好友，已远逝而化身为缥缈的精神性存在；她追寻TM的实体，也不是为了找到后加以占有和操控。她的诉求是放TM自由（根妹、真的、不是、控制狂）。她对TM的爱得这样纯粹，超越小我的私心私利，连不懂人间情感的机器都被感动了。根机之间，是有那么一点相依为命的味道：可怜被老爸造出来就达打成残废的TM，终于发现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懂自己，渴望自己，而且一心一意对自己好。于是TM主动来寻她；救她；陪伴她。（听起来有点耳熟不是吗？好像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……）
根妹总教我想到这几个字：贪嗔虽断尚余痴。精神性的禀赋和欲望再强，到底还是凡人肉身活在世间。她没有占有欲（贪），从不怨悔计较（嗔），却是一个痴情的人，而本性中的某种不可磨灭的单纯，导致她一痴便痴得绝对、彻底。人与人之间带着体温的牵绊，终于将飘在天上的根拉回凡尘，这里面不止有肖的力量，同样不能缺少宅总，是这两个人教给她人世生活的意义：如果这两个人都不在了，根对人世就完全失去念想了，所以她会在失去肖之后那样不顾一切——甚至不惜折返回原来的自我——保护宅总。可无论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情感教育，表面上，根仍然还是那个缺乏“尺度”意识的女人，成长经历中的社会化规范弱到几乎不存在，造成这个人物完全脱离于世俗常规的规范和期待之外。美剧史上不曾有过根这样的女性角色，无节制的地向世界，尤其是向她眼中的苹果、心上的爱人，不停歇地弹射甜言蜜语，“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样地调情”。
也对啊。对她们来说，每一个明天（甚至每一个今天）都有可能是世界末日。在对未来的期许上，肖是不做无谓展望，根是不敢放纵奢望，对她们两个人来说，maybe someday都是没有意义的假设。
直到411。
411为什么这么虐？是肖在那个吻之前放弃抗拒的翻眼和摇头叹气；是根扑向铁丝网时摧人心肝的绝望。更是在此之前，在机器的模拟中，仅仅因为得到一个maybe someday的假设承诺，根的那个傻傻的、遗憾中带着满足的笑。她在死前得到了她生命中想要的，不是最好但是对她来说足够好的东西：一个对明天的期许。她带着这份期许就可以安心地与自己的一生道别。
而同一时刻坐在警车中的肖，你看她的眼角眉梢全是春风笑意，知道她虽然什么都不表露，却同样在期许一个明天。这个时候枪声响起，她的身体顿时僵硬，颤抖着声线叫了两句“Root？”。
镜头拉到车外，TM为警车打上的黄框，颤抖了一下，两下。
可是车停在原地，本来是不该动的。
最最虐的是，明明这只是机器的模拟，却有与实际发生的事件同等级别（甚至更高）的真实度，因为机器在那一刻完全懂得了“肖根”。
“姬”？当然。但是真的，她们真的缺少这样一个限定的形容词吗？
爱就是给对方最好的自己，也坚信对方给出的是他/她的最好。我们在这个意义上说她们相爱。这是内容，其他的都只是形式。
这是一对让人牵挂、心疼的恋人。只是恰巧，她们都是女儿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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